前一阵刚刚参加完朋友的婚礼,那天晚上连夜坐车赶回广州。
我望着窗外闪过的几点光亮,好像是婚礼上那些彩带反射出的光,脑子里不由地想起新郎新娘举着酒杯,走过一桌桌,仰头,一饮而尽。
一阵喧闹后,他们脸上的红晕晕开的不仅仅是酒精带来的温度,还有因为身处这样的氛围中该有的激动,感动,甚至疲惫。
也许这就是婚礼的魅力,总有人疲于去模式化一些事情,但有些仪式,真的有其不可替代的意义。
一。
当天晚上,回到家里,不知怎么,心里总是觉得有些事情将要发生。
女朋友看出我的反常,调侃我:“参加别人的婚礼,怎么还走了神?”
我只能用“在幻想我们的婚礼”这样的借口来敷衍了事。我心里知道,我是讨厌一切固有程序的人,根本不会幻想这样的事情。
所有人都一样,对于未发生的事情都会一无所知,那天晚上我也不例外,只能喝一点酒,早点躺在床上。
睡着了,就不会担心还未发生的事情;而醒来后,该发生的事情,一定会发生。
可还没有等我醒来,一阵电话铃声吵醒我。
凌晨三点,我勉强睁开睡眼,看见屏幕上模糊的来电名“老妈”,猛地一惊坐起,电话那头传来几个字:“回家吧,你爸走了。”
我平静得可怕,交接好手头的工作,订了最合适的一班飞机,女朋友一起帮我收拾出最精简的行李,然后我踏上赶回老家的路。
刚刚参加过婚礼的我,要着手开始准备一场葬礼,生活好像永远都会有一些“突然”和“来不及”,自然地来,自然地去,推拉和等待,都毫无意义。
候机的时候,我询问了几位经历过类似事情的朋友,一条条将需要做的事情写下来,登机,头靠在窗户边缘,望着慢慢变小的城市里的一切。
人群变成蚂蚁,楼宇由立体变成平面,所有具象的一切事物,都变成犹如城市规划图中的图像而已。
可能渺小永远都是相对的,远离地面后眼下的城市如此,生与死也是如此,并不是什么可以称之为“不得了”的事情。
二。
对于母亲的担心以及为了确保葬礼顺利,我甚至来不及悲痛。
但毕竟人的本性无法变质,父亲离开就像我的身体里有某种东西被抽离,感觉整个人空落落的。
在下飞机以后,我坐在出租车上,窗外的街道有几条是儿时父亲常开车带我必经而过的,想到这里,便止不住地流泪。
东北的司机尤其健谈,他看见我的样子,提了提嗓子和我说:“小伙子,多难的事都要挺住。”
是啊,作为唯一的儿子,我要负责筹备所有的一切。
我整理好情绪,下车,走进家门,安慰好母亲后,开始着手准备。
或许有点儿不应该,可在准备的时候,我总是想起从小参加过的所有婚礼、葬礼、甚至升学宴和寿宴……
想起这些,倒不是埋怨,只是意识到一种事实——生活好像一直都在被各种各样的仪式所填满。
我得空在微博写下了一句话:人真是擅长逃避的动物,用仪式去逃避一切理所当然的事情。
女朋友看到以后,回复我:“其实并不是逃避,而是另一种方式。”
“什么方式?”我有些不解,追问她。
她回复我:“一种为了让你更易于接受这一切,更好地放下这一切的方式。”
或许吧,婚礼上的举杯欢庆,是新生活的开始,而我正在经历的葬礼也是,让活着的人新生活的开始。
和女朋友聊完以后,我重新整理那些葬礼的条条框框,看着葬礼上的一条条规矩,以及为什么要做它们——
比如在人死后的第七天,家人一定不要哭,因为那天故去的人会回来看看,只有看到大家没那么伤心,才会安然离开。
看到这条时,我忽然想明白一件事情:大概只有那些约定俗成的,才能给予万物变成渺小之后以意义吧。
三。
在把一切处理妥当后,我坐上回广州的飞机,想着,像我这种在至亲之人离开后,思考关于“仪式”这件事的人,应该不多吧。
其实并不是,仪式本身就是怀念。
而平静得可怕,也不该用“可怕”来形容,因为这种事情,只有足够坚强,才能平静下来,葬礼刚好是造就和承受这种平静的制造者与载体。
从飞机上往向同样变得渺小的家乡时,我竟然觉得眼前的一切不再渺小。
它们是那样真切地存在于这片土地上,即便消失在我的视线里,我依然会想念与记起,就像对待离去的人一样。
我想起杨德昌电影《一一》里的一段情节,只有六七岁的小孩子洋洋的婆婆去世了,他站在婆婆的遗像前,和婆婆说:
“婆婆,对不起,不是我不喜欢跟你讲话,只是我觉得我能跟你讲的你一定老早就知道了。不然,你就不会每次都叫我“听话”。就像他们都说你走了,你也没有告诉我你去了哪里,所以,我觉得,那一定是我们都知道的地方。
婆婆,我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,所以,你知道我以后想做什么吗?我要去告诉别人他们不知道的事情,给别人看他们看不到的东西。我想,这样一定天天都很好玩。说不定,有一天,我会发现你到底去了哪里。到时候,我可不可以跟大家讲,找大家一起过来看你呢?
婆婆,我好想你,尤其是我看到那个还没有名字的小表弟,就会想起,你常跟我说:你老了。我很想跟他说,我觉得,我也老了... ...”
我拿出钱包里夹着的父亲的照片,有着和洋洋一样的感觉。
当葬礼礼成后,在拿着户口本销户,我被移到了户主的位置之后,我知道,我也老了。
并不是简单年龄意义上的衰老,而是,这些仪式,让我变得要做更“老”的事情了。
最后。
在同一天参加婚礼,然后再开始着手准备葬礼,真是一件戏剧的事情。
有人说生活比电影难多了,我倒是对此没什么感觉。
也许是讨了生活的巧,我用“仪式”这件事,将一切联系起来,试图找到接受一切的理由。
现在回头想想这几天的一切,忽然发现生活本来就是一场,或突如其来,或精心准备后的仪式。
和婚礼,或者葬礼没什么两样,不管心甘情愿,还是理应如此,都要体体面面地出席。
这么一想,很多事情,好像都变得容易了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