除了血亲外,我认识最久的是个男人。
他姓林,小学入学时他坐在我座位边。
个儿挺小的,长得白净,但是怕生。
所以家长一走,老师一进来,他就嚎啕大哭。
我这辈子见过他哭三次,那是第一次。
从一年级算起到现在,我们认识有6+3+3+4=16年了。
我小时候不爱招呼朋友来我家玩。
因为我家里人管我挺严的,他是唯一一个经常来我家做客的人。
我们之间的关系可能得益于我妈和他妈之间的友谊。
两个长辈在我们上大学后,时不时还约出去一起旅游。
而我和他之间的友谊则要复杂得多。
从哪一次开始说起比较好呢。
啊,就从我第一次早恋开始说起吧。
我第一次早恋的对象不是他。
是隔壁班一女孩。
想想也是挺过分的,那会我可才六年级。
不过姓林的更过分。
某天我放学未入家门时,发现爸妈拿着藤条守在家门口。
我爸一般这个点数是不在家的,所以我一看就知道要变天了。
果然,在我装死经过俩老人家时,我爸冷哼一声。
我一哆嗦:“爸。”
我妈也冷哼一声。
我又一哆嗦:“妈,妈……”
我爸:“你是不是跟小女生谈恋爱啦?”
我心一凉:“我没有!”
我妈:“小林子都跟他妈妈说了!他妈又跟我说了!”
我双目顿时失了神,心里凉透了。
后来我放学时杀到了姓林的班级门口,问怎么回事。
他一拍脑袋:“我是跟我妈说了。不过说之前我让我妈保证不许跟你妈说,我才说出来的。”
那时的我可能是失了智,心想这是大人的错,大人说话不算数,不能怪他。
总而言之,我们之间的友谊并没有因此破碎。
初中时他和我不同学校,那会是青春期,他个子突然疯涨,抹去了我原本印象中的小个子,没过多久就比我高了。
我们之间联系到还算密切,他周末会时不时来我家一趟。
那会他来我家我是挺开心的,因为能光明正大打游戏,还能吃平时吃不到的零食。
不来我家时,我们会约去书店看书。
那会汕头还有好几家三联书店,我们经常广厦附近的三联书店看书,我和他都偏爱郑渊洁,一下午看一本。
他也会买几本郑渊洁带回家,看完借我。我也买,专门挑他没买的系列,然后两人可以互补。
现在想想,我们的友谊替双方父母都省了不少钱。
说回他哭那事。
在我们村那里是有个说法的,说是男人之间的友谊取决于你见过他哭多少次。
他第一次哭挺懵懂无知的,还是我哄的他。
说别怕别怕,想想挺好笑的。
印象中第二次见他哭是比较沉重的事情了。
那会是高中,我们俩考到了同个中学,我十班他十一班,就在隔壁。
高二吧,应该是,某天中午课前,他朝我挥挥手。
我跟他闹着玩,假装看不到。
他很罕见地没有陪我一起闹,而是把手垂下去,叹了口气。
我知道,又要变天了。
走过去问他怎么了吗的时候,语气沉得不行。
他说他奶奶走了。
我愣住。
然后他肩膀止不住的抖,余光里整个嘴变形了,我手放在他肩,不断地拍打着,以此告诉他我在陪他。
那天我其实什么安慰的话都没说出来。
俩男人之间是说不出那些矫情话的。
这点一直持续到现在。
譬如上大学后我在广州他在厦门,一年就见个寒暑假。
每次放假我们都不会说专门约吃饭还是什么,都约网吧。坐下去就开始打游戏,一边打一边寒暄最近发生了什么。
其实上大学后我们挺少打游戏的,我可能有八成的游戏时间,都是跟他一起度过的。
我们平时也不怎么闲聊,彼此像死在对方好友列表似的。
然后某天从高铁刚到宿舍时,收到他消息:“打不打机。”
我看了眼手表,晚上十一点半,然后回复他:“我换个衣服,打个车去网吧,舍友快睡了。”
我清楚,他突然找我打游戏只有一个原因,是他需要找人聊天。
男人之间没办法说出:“你陪我打电话吧。”
于是我们说打机吗,然后自然而然地开语音,然后一边闲聊一边问你他妈是不是又出事了。
那个阶段他失恋,贼惨。
惨到我跑去东莞开会,坐回广州的高铁时,还得在路上改签,然后找间网吧坐进去陪他打机。
有次打着打着他在语音里头就抽噎了起来,我在屏幕那头假装听不到,说:“别哭了啊,要上高地了啊。”
要怎么去形容男人间的友谊呢。
其实说真的,比女生造作得多。
想找人倾诉时不会直接倾诉,非得打电话;想安慰别人不哭时不会直接说没事,非得说要上高了。
但反过来。
如果对方能通过这么造作的行为,感受到彼此想传达的情绪和暗号,就说明还算懂对方,还算有默契。
挺糙的,但也耐得住时间一直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