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。
那天偶然在平台上看到,我的英雄联盟游戏总时长是6447.5小时。
我第一反应是倒吸一口冷气。
我接触这个游戏已有9年之久,换算下来是无眠无休的269天,占了我目前人生总时长的3%。
假若你是个王者荣耀玩家,点开个人主页对战资料找到自己的游戏局数,把它乘上个20(分钟),也能得到类似的数据。
这些量化下来的数据令人寒颤,原因无他,只因第一个闪进我脑中的词汇是「被荒废的时光」。
紧接着我开始陷入自责,草草关掉界面,打开ppt对着空白画面构思着那不存在的方案,全然忘记当下已经是凌晨2点的下班时间。
说是构思,其实不过是敲下一堆没有实际作用的车轱辘话,仿佛只要一页A4纸被填满,焦虑就会被挤掉似的。
“我得做点什么,我得做点什么,我得做点什么。”
那反复萦绕的声线我再熟悉不过,是我自己的。
即使戴上眼罩和耳塞在黑暗中躺下,这内心的独白仍像一万道镁光灯打在身上,每听到一句,身体便更灼热一分,我不断翻身调整睡姿想不被它烫伤,却也于事无补。
我索性坐起身,却发现天早亮了。
二。
你能想象生物腐烂的过程吗?
只要稍有变质,哪怕是一丁点,有机体便会被滋生的微生物不断侵蚀,感染,蚕食,破坏,直到它变得面目全非。
焦虑也是如此。
当它在脑海中第一次出现后,不仅游戏成了罪恶的代名词,在其他事情上,我开始越来越多地对自己进行审判。
我不断地问自己:
花两个小时看《乐队的夏天》有什么用?追完最新一集的《半泽直树2》有什么用?抱着吉他弹一晚上有什么用?对着微博知乎抖音的信息流猛刷有什么用?和朋友出门漫无目的逛一天又有什么用?
工作做完了吗?为什么又在拖延?这周周会的ppt能汇报什么亮点?这季度的绩效考核能保B争A吗?在部门里的不可替代性又在哪里?
不知从何时开始,游戏,追剧,看综艺,上网冲浪,甚至正常社交,这些本该是给予我们「快乐」的事情,在焦虑的催化下,全部披上了名为「罪恶感」的外衣。
因为做这些事情「没用」。
而这里的「用处」,十有八九指的是能(使你现在或未来)赚到钱。
只要穿上这件衣服,我们便立刻成了身陷囹圄的囚犯,不但无法从中逃脱,更是要在其中加倍反省忏悔,企图成功赎罪,来做个「有用」的人。
我环视四周,忽然发现这铁栏之中关的,比肩接踵皆是身处一二线大城市的年轻人。
三。
刚来上海时我才知道,在这里叫“一室户”和“单间”的房子,与广州的意思完全不同。
在广州,这个量词单位意味着你可以住进一个卧厅厨卫一体的40㎡小房子。
而在上海,同样的字眼则被解释为“一套房子里的其中一个房间”,也就是说,卧室门才是你唯一的家门,而房子内的其他住户,则由中介随机分配。
不方便的地方当然有很多,我只讲一点——倘若你的对门是情侣,夜幕降临想亲热一番时,你与他们间,要么有人得捂住嘴巴,要么有人得捂住耳朵。
相信我,不会有人很乐意在这种环境下生活。但是,大多数年轻人很难舍得为了独居而掏出动辄5.6k的房租,也很难在这种环境下不焦虑。
以前我会觉得,焦虑是人与果实中间隔着的那段距离,因为对美好未来有向往,便能促使你去踮脚跳高,是成长的一种动力。
那时我心想,只要咬咬牙对自己狠一点,做得足够好,赚得多一些,烦恼自然也会变少一些。
但我后来认识好多人,好多比我厉害的人,他们的房租或许早就破万,但仍然会在酒过三巡后为一张10来万的沪A牌照,10来万一平的静安房价,甚至是10来万一年的民办双语特长幼儿园学费愁容满面。
你可能觉得他们得了中产病,过得都不差了还烦恼,多少人吃不上饭呢。
但事实上,他们的焦虑也一点儿不少不假,见过凌晨5点日出的大有人在,三十而已后,烦恼大概还要加多一项脱发。
这是大城市的残酷所在,它把最光鲜亮丽的一面展示给你,同时又将这一切明码标价,时刻提醒着跃跃欲试却又够不到果实的你说“你不配,因为你还不够努力”。
这座城市的每一寸光景都在警告你:当你没有过上想要的生活时,你怎么可能快乐呢?你没达到目标便享乐就是不思进取,你有罪。
而一旦你觉得自己有罪,那这份罪便是赎不完的。因为目标前面,永远都会有新的目标。
我突然意识到,焦虑这件事根本就不是踮脚摘果实,而是追赶吊在驴眼前的胡萝卜,你走一尺,它动一丈,你永远都在追的路上,直到被背上的千斤重压垮。
四。
前阵子看到有人在微博说,让因冤案入狱的张玉环不要再哭诉了,27年冤狱获赔700万人民币,折算下来日薪700元,比多少博士生辛苦工作的收入还高。
我听完咋舌,跟朋友调侃说:“好家伙,真就把自己当成生产工具啦,够狠。”
我的潜台词是:张玉环被迫失去了自由,这里面不止是工作挣钱的自由,还有享受夏夜晚风的自由,亲吻爱人脸庞的自由,陪大小儿子踢球的自由,甚至是打麻将,吃火锅,看电影的自由。
怎么可以用“能赚多少钱”来作为一段时光过得是否有意义的衡量标准呢?荒唐至极。
我耻笑这样的言论,我笑他逻辑不清,笑他丧失自我,笑他被时代折磨出斯德哥尔摩症还自恃聪颖。
但我很快便笑不出来。
因为有一个瞬间我想到,那些焦虑时候的自己,质疑游戏电影综艺上网社交是否「有用」的自己,难道不也是在自视为生产工具吗?
我与我所不耻的人,差别有很大吗其实?
只不过因为微博上的言论逻辑太极端,才容易被识破其中的漏洞。然而一旦当条件温和起来,当它落到自己身上时,我们便开始不自觉地cosplay一台生产机器,完全忽视自己的其他需求与感受。
我们不会去计较一生用了多少时间吃饭,不会为进食所花费的时间感到罪过,是因为人们都知道饱腹是必要的。
但为何,要对快乐如此苛责?
是谁在暗示你说,快乐不是人类生存的必需品?
朋友,你不是“什么都没做”,你是在用时间换取你的“快乐”。
别掉入这焦虑时代布置的最大陷阱——
如果连快乐都成为一种罪过,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。
最后。
当然了,我写下这些,并不是要谁从此破罐子破摔,停止一切焦虑,放弃努力,与原本向往的美好未来背道而驰,投入享乐主义的怀抱。
我只是想对你说,每个人的人生都是由很多部分组成的,有为了未来努力工作的部分,有为了自己享受快感的部分,有为了他人付出爱意的部分,也有一些时刻是可以专门用来成为“什么都不做”的部分,每个部分都有他不可或缺的意义在。
而你,才是自己的主人。
你拥有自行配比人生时间结构的权利。
别被这个焦虑时代牵着走,把罪恶感和劳累值推到90%也未必就能让你过得更好。
我讨厌新媒体上贩卖焦虑的信息,别再跟我说什么奶头乐。
我已经决定好,自己人生10%的时间就是专门用来含奶头的,我需要这一份快乐。
这不丢脸,一点儿也不。
因为我知道,我也会有30%的时间用来全力以赴地工作。
我们应该做的是,坦然接受这原本就属于你的权利,调配好每一项的比例,然后用最好的状态去完成它。
仅此而已。
晚安。